上海大筒仓“变身记”

作者:雷册渊 来源:解放日报
2017-11-13 06: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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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大筒仓“变身记”

上海大筒仓“变身记”

民生码头的改造是滨江东岸贯通工程的重要一环,而处于码头核心位置的8万吨筒仓改造,则为工业建筑改造提供新的思路和样本。雷册渊摄

每个第一次见到8万吨筒仓的人,都会呈现出一种仰视的姿态——30个混凝土大筒仓,排列组合成长140米、高48米的庞然大物,静静地屹立在黄浦江畔,扑面而来的工业气息,朴素而厚重。

这里是曾经号称“亚洲最大容量”的散粮筒仓,而今却正经历着一场蜕变。在建筑师的操刀改造下,变身成为“2017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主场馆,成为一个当代艺术的“集散地”,昔日繁忙的民生码头又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一条生产线上的人都回来了

“开门了!开门了!走走走……”滨江大道至民生码头的入口处,孙群一边招呼着身边的老姐妹,一边被人流推着往里走,一路上难掩兴奋。听说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被改造成了艺术展馆,从上海港民生装卸公司退休十余年的她,与老同事们相约,一大早就从闵行赶来参观。

这里,便是孙群和同事们工作过的地方,曾经号称“亚洲容量最大”的散粮筒仓——

充满工业时代烙印的混凝土筒仓静立江畔,形成一排连续而厚重的立面,与杨浦滨江隔江相望;步入其中,30个锈迹斑斑的圆锥体漏斗,保存了粮仓原本的风貌,仿佛还能看见昔日倾泻而下的散粮;攀手扶电梯而上,透过玻璃幕墙,江水悠悠尽收眼底,杨浦大桥如虹似练。

筒仓周围的露天场地上,金属架构雕塑、木质结构作品在展馆周围呈现,延续空间的想象;一旁辅楼上,“disCONNECTION”(断裂)和“thisCONNECTION”(连接)的双关字符,提出如何将“断点”变为连续、开放、可达、舒适的人性化空间的命题,探讨着当代城市进程中公共空间的未来……

“以前她在上面负责放粮,我在下面装包,她负责装车运走,我们刚好是一条生产线。今天赶巧,又都回来了!”往昔筒仓工人干劲十足的场面,在老姐妹的欢声笑语中浮现。

追溯民生码头的历史,得寻到上个世纪初的英商蓝烟囱码头,它是当时远东地区知名度最高、设施最好的码头。新中国成立后,蓝烟囱码头更名为民生码头,而后又经过多次改造,成为上海地区唯一的散粮、散糖专业化码头。位于民生码头核心位置的8万吨筒仓建造于上世纪90年代初,后来,随着黄浦江岸线产业转型、工业外迁,筒仓在历史的洪流中逐渐褪去了原有的仓储功能,退出了历史舞台。

作为黄浦江畔重要的工业遗存,8万吨筒仓如何保护、如何改造转型,成了一个重要而难解的命题。

“低姿态”的自动扶梯成亮点

改造民生码头的概念规划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而8万吨筒仓改造项目的重任,则落在了曾因设计上海龙美术馆而名声大噪的建筑设计师柳亦春的肩上。

一开始,柳亦春就提出,要最大可能保留筒状空间的历史风貌。“从底层可以看到这30个大筒的圆锥体结构,那种排列的秩序感,给我带来很深的印象。”柳亦春这样回忆自己第一次走进这座废弃多年的工业建筑时的感受。

将8万吨筒仓改造更新为“2017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的主场馆,同时又要兼顾未来发展的可持续性,有两个问题必须要解决:消防和交通。

柳亦春说,为了解决密集人流情况下消防疏散的问题,他们在高达40米的顶层,利用4个大筒安装了消防电梯和垂直疏散楼梯,仅供紧急情况下使用。

而另一个“难题”则成了本次改造中最大的亮点。

去过8万吨筒仓参观的人,一定会对“挂”在筒仓外的自动扶梯印象深刻——黄浦江畔10个巨大的筒仓外,一座晶莹剔透的户外扶梯“低姿态”地进入筒仓建筑,从三楼开始,每层以8米的高度跃升,直至7楼顶层。这样,不仅解决了游客的交通问题,全玻璃幕墙的设计也使其成为市民欣赏江景的绝佳去处。

然而,据柳亦春介绍,这座扶梯的落成却很不容易。按照他最初的设想,扶梯本应安置在筒仓里面,在筒仓的不同位置,小的展览空间“飘浮”其中,人们乘着扶梯从一个筒“啪”地一下穿越到另一个筒,观赏是在半空中完成的,“有时空穿越的感觉”。无奈,因为工期紧张,这个想法最终没能落地,扶梯只能“飘”到筒仓外面。

然而,文保专家却又提出新的质疑:原本单纯的混凝土墙面挂上玻璃扶梯,究竟是激活了这座建筑还是破坏了这座建筑?

于是有人提出,能否把扶梯移到筒仓背面。而背面临街、宽度有限,街对面的高档住宅又提出了隐私保护的问题。

怎么办呢?

柳亦春反复思考论证后决定,从筒仓内伸出钢结构作支撑,这样扶梯就可以“挂”在新搭的钢结构上而不损坏筒仓的外立面。最后,方案终于获得了认可通过。

方案确定不久,另一个难题又来了。要使扶梯达到最好的透光效果,须使用不含铅的超白玻璃,为遮挡钢结构,还要用丝网印刷技术喷上图案。然而国内有条件生产超白玻璃的厂家本来就少,安装扶梯所需的又是4米到6米的超高玻璃,生产周期更长。最后,玻璃直到项目交付的前两周才到,工期相当紧张。

回忆起当初施工不易,柳亦春仍然心有余悸:“当时有很多很棘手的问题,比如工人、工具都要从圆锥的下面进入,口子很小,有相当的难度,还好经验丰富的施工方很给力。”

遗憾和希望

在筒仓北面,一条斜斜的传输带从黄浦江边直通四层,这便是曾经连接码头与筒仓的交通要道,从水路运来的粮食都由此进入筒仓。64岁的唐鸿英回忆:“以前单位效益好,万吨的大船靠在岸边,就是靠这根传输带昼夜不停地装。”

然而,这却是此次改造中柳亦春的一个遗憾。他本想把这条传输带变成人行扶梯,这样筒仓和滨江就能够更好地衔接,“让在江边走的人也能自然而然想进来看看。”后因工期紧张,未能实现。

他和团队还提出了“艺术银行”的设想,将原本储存粮食的空间变为收藏品储存空间,不定期向公众开放展示;结合陆家嘴的城市定位,利用外高桥保税区的一系列优惠政策,探索一种储存、展览、交易的艺术金融模式……

“今后的改造会是什么样?我希望的三个关键词是艺术、日常、事件,以艺术的方式介入场所,给市民带来日常使用的空间,结合艺术活动充分激发这里的活力。”畅想未来,柳亦春踌躇满志:“我想,这次改造是一个‘先锋队’,其实现在已经能够看到力量了。至于未来是什么样,相信这次积累的经验、可能性和方向,能让后面的人更加坚定。”

设计师访谈

解放周一:我们发现,与其他艺术场馆较多地吸引中青年人不同,到8万吨筒仓参观的人中,上了年纪的人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这是为什么?

柳亦春:相比于其他略显高冷的艺术馆、美术馆,这座建筑确实有它的特殊性。一座城市进入后工业时代,伴随着产业的转型升级,势必会留下大量的工业遗存,而曾经工作、生活在这里的人与这些工业遗存是有着深层次的情感联系的。

那些一大清早就赶来排队参观的人中,不乏曾经在这座筒仓里扛过粮食、推过板车的工人,还有更多是在别的地方工作过的退休工人,他们对这样的建筑有回忆、有感情。这就是在我看来工业建筑更新改造最重要的价值——不仅仅是空间设计,还是时间设计,新的改造其实也是对这种回忆和情感的延续。

解放周一:对于设计师而言,在大量的工业遗存中,怎样判断哪些是有价值保存下来改造更新的,哪些是没有价值的?标准是什么?

柳亦春:这些工业建筑代表着一个时代。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的上海是全国的工业中心,可以说,黄浦江两岸的这些工业建筑与当时整个国家的民生紧密相连,它们代表了上海的辉煌,也凝聚着上海人的贡献。

以前说到上海的建筑,往往都说外滩、老洋房、石库门,在我看来,这么多的工业遗产才是新中国成立至今上海真正的骄傲,应该特别珍视。无论是保存完好的还是破损的,无论是普通的还是有类型学价值的,都留下了当时的痕迹,对设计师而言,它们的价值没有高下之分。针对不同的建筑,设计师会有相应的办法去保留和改造,只是处理的方式不同而已。

解放周一:时至今日,这些工业遗存应该如何转型就成了一个重要命题。

柳亦春:是的。国际上有个基本共识,比如澳大利亚的《巴拉宪章》就提出,对历史遗产除了保护以外,更重要的是要找到适合它的功能。工业建筑的改造更新,首先要充分了解这个建筑的历史,从人文脉络进入,然后才能找到适合它的功能。具体来讲,就是改造前一定要有一个功能性的策划,搞清楚这座建筑的历史是什么,与周围环境甚至整座城市的时空关系是什么。

你想,如果把8万吨筒仓改造成一个五星级酒店,那一定是要在每层都开很多窗户的,会破坏筒仓的外立面和朴素感,当然不是适合它的功能。

解放周一:从龙美术馆开始,您做了大量工业与艺术相结合的尝试。您认为与艺术展览相结合是今后工业建筑改造更新的一个大趋势吗?

柳亦春:在龙美术馆的设计中,我们保留了110米长的煤漏斗桥,当初它是为了运煤的功能而造的,但现在大家关注的却是它的美学价值,我觉得很有趣,这就是工业与文化结合得很好的例证。

其实,保护和改造工业建筑的初衷,不就是因为它的文化内涵吗?在我看来,如果工业建筑能够与文化产业嫁接,是很好的。

任何一个工业城市转型的重要节点之一就是文化产业的兴起,工业生产的退出与人文艺术的兴起是前后续接的,工人、机器退出,艺术家入驻,厂房变成了绘画室、工作室、艺术馆……今天我们提倡创新创业,而工业建筑的改造本身就是一种创新,若与艺术结合,就能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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