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建立近20年,崇明东滩保护区做了哪三件“小事”?
清晨6点,在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时,57岁的“护鸟人”金伟国就已经洗漱停当,穿上套鞋和防风衣,在广袤的崇明东滩湿地上开始巡逻,陪伴他的只有海风吹过芦苇发出的“沙沙”声。“虽然已经过了3月底到5月初的鸻鹬类候鸟过境高峰,但我们的工作仍然马虎不得。会不会有人钻进来偷挖小螃蟹、小贝壳?有没有人破坏湿地植被,把草籽散落在泥地里害得鸟儿没食吃?不放心,必须起早看一遍。”
金伟国是崇明陈家镇八滧村的村民,能将一只小小的竹哨吹出六十多种候鸟的叫声,如今是上海崇明东滩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一名护鸟志愿者。他告诉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最近,他和东滩保护区的其他工作人员每天都要徒步巡逻三次,清晨一次、正午一次、晚上一次——按常理推断,都应是最“人迹罕至”的时间。“可能的破坏行为,往往发生在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时候,必须时刻注意。到8月份又将是鸟类过境高峰,忙碌的环志工作又将开始。”
在东滩湿地,“金伟国”还有很多。东滩保护区总面积241平方公里,历年共记录到各种鸟类290种,在候鸟迁徙网络中具有重要地位,也是我国水鸟的重要中途停歇地和越冬地。保护区于1998年建立,次年,上海市崇明东滩鸟类自然保护区管理处成立,主要承担执法管理、科学研究、科普教育等职能。如今近20年过去了,在东滩湿地上忙碌的“金伟国”们干了些什么?他们过去、现在和将来,都矢志不渝地做着三件“小事”。
东滩湿地公园雀鸣渡。
替候鸟建一个“家”
对大多数崇明人来说,“东滩湿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东滩”常常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当地人偶尔还会带着远道而来的朋友去湿地公园观鸟;陌生的是,当东滩湿地保护已被写入《崇明世界级生态岛发展“十三五”规划》时,人们对湿地保护的意义和价值还普遍知之甚少。
东滩保护区在2002年被列入了国际重要湿地名录,2005年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目前已成为国内外鸟类学和生态学研究的热点地区之一。不过,十多年前,东滩保护区内的候鸟数量一度出现直线下滑趋势,其中尤以雁鸭类的数量下降最为明显,从最多时的十多万只,减少至只有一两万只。生态危机不是源于盗捕猎杀,而是候鸟栖息地在被外来入侵生物——互花米草不断蚕食。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互花米草作为“固沙利器”被引入崇明东滩,作护岸固堤之用。但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互花米草在东滩疯长,排挤海三棱藨草、芦苇等本土生物,又因其根部特别茂密,底栖动物无法生存,鸟类没了栖息地和食物来源。短短几年时间,互花米草已扩张至超过24平方公里。“崇明东滩是整个亚太地区候鸟迁徙路线上的一个国际加油站,从澳大利亚来的候鸟只有在东滩充分休息,补充足够的能量,才能够继续一路向北向它们的繁殖地飞行,否则,等待它们的可能就是死亡。”保护区管理处副主任马强介绍。
东滩湿地滩涂。陆一摄
为了给候鸟们重建一个温馨的驿站,从2004年起,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高校的生态专家和保护区管理处的科研人员联手成立专项课题组,探索如何治理互花米草。两年的时间里,生态专家们试验了化学试剂、火烧、反复割除等各种传统方法,但效果都不佳。又经过多年的反复试验,科研人员终于找到了一种既符合湿地保护要求又行之有效的办法:将需要治理的区域进行围合后,在当年互花米草扬花期的时候将其刈割到地面部分只剩5到10厘米深的茎长,然后把围合区域蓄水到七、八十公分,水淹大概半年左右,互花米草会因缺氧而死亡。
2013年,在国家主管部门的批准下,一项国内外罕见的大型生态修复项目在东滩保护区开工实施。项目的名称是崇明东滩互花米草生态控制与鸟类栖息地优化工程。经过近四年多的建设,一条长达26.9公里的围堤修建完成,同时修建四座涵闸和1座崇明最大的出水闸——东旺沙水闸。目前,围堤内的互花米草基本被消灭殆尽。全程参与该项工程的马强表示,清除互花米草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优化鸟类的栖息地,吸引更多的鸟儿来这里。在生态专家的指导下,围堤内修建了完善的水系,营造各类适合鸟儿栖息的岛屿、浅滩、沙洲、池塘近10平方公里,同时人工栽种本土植物海三棱藨草、芦苇和海水稻,为鸟儿提供食源。
2016年冬天,保护区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惊喜地发现,以小天鹅为代表的越冬雁鸭数量明显回升,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华秋沙鸭首次现身东滩,在生态修复区内栖息的鸟类超过6万只。“尽管成效已经显现,但为了防止互花米草卷土重来,东滩湿地生态修复工作不会停止。”马强说。
东滩湿地牧牛。袁德庆摄
帮老金找一些徒弟
为候鸟佩戴环志,是保护区管理处的另一项重要工作。保护区工作人员每年要为数千只候鸟戴上金属环和旗标,然后测量翅长、头喙长、称重、做好相关记录后再将候鸟放飞,用以记录和研究鸟类的迁徙、数量变化等信息。
国外科研人员通常用炮网和粘网捕鸟,而在东滩有一种更加高效、不伤害鸟类的方法——金伟国的鸟哨。老金是地道的陈家镇人,年轻时练就了一项绝活:用自制的竹哨模仿几十种鸟类的叫声,鸟儿听到“同伴”的叫唤,就会来“自投罗网”。每年制作环志的季节,金伟国每天凌晨3点半就要出门,骑着摩托车开40公里左右来到候鸟栖息的滩涂上,将一张大网平铺开来,又在边上放上几只假鸟标本,然后开始等待。一群候鸟飞过,看样子、听叫声,金伟国马上就能判断出这是什么鸟,随即他把竹哨放在口中吹出一阵鸟叫,鸟儿们听到了“同伴”的召唤,又看到滩涂上的“鸟”,高兴地下来汇合。等到鸟站在网的边缘,金伟国便在30米到50米开外迅速拉动连接着网的绳子,将鸟捕获并交到科研人员手中。“金哨子”金伟国的故事在通过媒体报道和搬上沪剧舞台后,已被许多人熟知。
东滩湿地公园观海楼。
“媒体一直在宣传老金如何如何厉害,但其实更应该帮老金找找徒弟,让这项绝技传承下去。”保护区管理处办公室主任李梓榕说。老金快60岁了,总有退休的那天,退休以后谁来继续鸟哨事业?保护区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曾跟着老金学习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可只学到了一点皮毛。“这项技艺还真要有点天赋,还得从小练习。要不年纪大了,舌头打结,很难学好。”李梓榕无奈地说。
保护区管理处也曾考虑这样的方案:由管理处出资,送金伟国的儿子去华东师范大学系统学习生物和环境保护知识,再由他子承父业,用鸟哨继续为鸟类保护事业做贡献。但老金的儿子却拒绝了,理由是工作太累——在环志季节,有近两个月时间需要凌晨三点起来工作。
鸟哨技艺后继乏人,也是保护区管理处人才流失和匮乏的一个缩影。“在保护区工作要耐得住寂寞,要有点理想和信念才行。”在保护区工作了十多年的马强感慨。繁华的都市生活、更高的薪资待遇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年轻人转身离去。不过,保护区内数以万计的候鸟们,需要更多既有专业知识又对生态保护充满热情的年轻人。
东滩湿地公园观鹭台。
为市民上一堂生态课
从2005年至今,保护区管理处共查处案件39起,基本遏制了偷猎鸟类的违法行为,但仍有附近的村民进入到保护区内非法捕捞螃蟹、贝类等水产,影响了候鸟的正常栖息。仅2012年至2016年,保护区清缴捕鱼网笼1370张,驱离违法捕捞人员935人次。受制于法律法规陈旧、多头管理等不利因素,保护区管理处在执法上难度不小。
据了解,我国现行的《自然保护区条例》自1994年颁布实施以来一直没有实质内容方面的修订,其设定的相关处罚额度是基于20多年前的社会经济水平,相对于现在的经济发展水平,违法成本明显偏低,而《上海市崇明东滩鸟类自然保护区管理办法》只能对其具体细化而无法突破,并且依照《行政处罚法》,《办法》作为政府规章既无法增设上位法未予明确的其他法律责任,也无法赋予保护区管理机构更多的强制权力,使新形势下的依法管理陷入被动。
比如,保护区执法人员曾一次性查获近千斤从保护区内违法捕获的螃蟹,如不立即就地放回保护区就会大量死亡,但保护区管理处却无法立即做出没收的行政处罚决定,更无权扣押、收缴。
李梓榕觉得,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除了法律法规和体制机制需要进一步健全以外,也需要全社会参与,提高市民的环保和生态意识,这才能有效地解决湿地资源保护的难题。“执法、处罚不是目的,只有提高全民环保生态意识,才能真正保护好东滩的生态环境。”
东滩湿地公园访客中心。
2006年以来,保护区面向中小学生和社会公众开展了形式多样的科普教育活动,提升公众对保护自然、保护湿地、保护鸟类的意识,并充分利用东滩鸟类科普教育基地这一免费开放的综合性科普教育和展示平台,向公众普及湿地保护、自然保护区、迁徙鸟类及其栖息地保护等相关科学知识。保护区联合崇明教育部门,深入进行中小学生环境教育实践课程本土化的研究,开发自然教育课程并开展系列试教活动,受到了人们的欢迎。据不完全统计,基地建立至今,已迎来近90万人次的市民游客参观访问,科普教育基地日益成为广大市民体验观鸟、体验自然的重要目的地,保护区也成了全国科普教育基地、上海市志愿者服务基地和上海市国际文化交流基地。
在东旺沙、白港、团结沙等地,还有保护区管理处下辖的5个管护站,保护区管理处在编的22名职工与20余名协管员一起,担负着保护区巡护、宣传等任务。值得一提的是,这20余名协管员中,有一些就曾是“靠滩吃滩”的渔民。“他们认识到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性之后,主动加入了协管员行列,为生态保护出力,这让我们很欣慰,说明我们长期以来的宣传、普及已经深入人心。今后,我们将在更广范围内整合资源,为市民提供更加生动的生态课程。”保护区管理处相关负责人说。
推荐